我是花心的人,却为何放不下你 作者:不详
丁蕊十五岁的时候,中学里流行交笔友。好友乐乐在放学时快乐地递给她一封信,炫耀道:“快看快看!”
极短的信,刚好写满一张纸,字体丑陋,言辞间充满了炫耀,说自己颇具女生缘,每每在足球场上飞奔,引得尖叫无数。落款是个骁字,通篇看下来,只有这个字,才勉强称得上帅气,虽然他说,因了这名字,人称小帅哥。
丁蕊一目十行地看完,淡淡一句:“没意思。”
乐乐白了她一眼:“嫉妒,你分明是嫉妒我认识了帅哥!”
丁蕊瞪回去:“文字谁不会摆弄?我也可以把自己夸成一大朵花。”
乐乐恨恨地:“好吧,我下午就给他写封信,要求看照片!”
骁所在的城市,是北方,沿途种满白杨树的北方。十五岁的丁蕊是有精神洁癖的,对写一手丑陋的字的男生不抱有好感,只是无端地,喜欢北方的白杨。很喜欢,很喜欢。
正是渴望诉说的年纪,班里交笔友的人越来越多了,几乎每天课间都有人凑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讨论,丁蕊看在眼里,心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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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玩得疯,但课业太过出众,除了和张扬一道出去溜冰、打台球,倒也没有什么朋友。
张扬和丁蕊住在同一个大院内,很有青梅竹马的意思,上学放学结伴而行,偏偏成绩都好,包揽了全班前两名,师长们都放心,对他们的亲密从无干涉之意。况且张扬人如其名,眉目生得大气,又会玩,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或矜持或奔放地接近他,绯闻不断。
但这绯闻里,丁蕊不曾做过任何哪怕一天的女主角。
也许是两人太熟了,熟成了一家人,而张扬,是个喜欢新鲜的人。但更也许,是丁蕊不够好看。
她不够好看,平淡的眉,平淡的眼睛,眉生得稀疏,眼睛是内双,鼻梁有些塌,嘴唇厚。总之,真的,不够好看。
张扬的每个绯闻女友,都是美丽的女孩,不曾例外。
那么只好做兄弟吧,这样是另一种接近他的方式,在课业上,和他并驾齐驱,在游戏里,和他携手作战。丁蕊能努力的,只能如此了。
是有难过的,尤其是当邻班的女孩托她给张扬递情书时,丁蕊通常会咬一下嘴唇,才挤个笑容出来:“好的好的,我会转交。”
女孩脸红红地说:“真羡慕你和他是要好的朋友呀,每天都能看到他。”
丁蕊在心里说:真羡慕你生得这样美丽啊。每天都能看到他,又怎么样,听他说起新任女友,说最近新学了一种游戏,或者是,温瑞安的武侠还不错。独独,忽略了身边这位哥们的心。
有那么多话无处倾诉,丁蕊到底也交了一位笔友。随便翻看一本杂志,页面的下方,都会有一行简短的交友文字,并附上联系地址。
青春期,大家都有大把的时间和写信的乐趣,课堂上无聊,大多数人又不敢逃课,只好用来写信,掩在书页下面,一边写一边往下拉,遮住信纸,时不时地抬头,装作认真记笔记。写到兴起,瞥一眼授课老师,顺手涂鸦一幅惟妙惟肖的漫画,众人传着看。
丁蕊选中的笔友,是叫作秦斐然的,在北方城市读初三,和她一个年级。她想同龄人交流起来,会比较容易些。
北方,有白杨树的北方,秦斐然的个人简介写:在北方,白杨树,我们走路。轻易地,击中丁蕊的心。
好了,就是他了。这陌生的,即将走入她生命的男孩。
不好看,一向不好看,就算是穿妈妈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那套裙子,也不能被人夸一句好看,顶多是很有气质。
但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气质呢。裙子真美,藕色的衬衣,优雅的同色小领结,下面是深蓝色长裙,样式简单,含蓄素淡。再将头发梳成麻花辫,很有民国女子的味道。
裙子真美,但她是不美的。
张扬所交往的女朋友,每一个,都是这样恬淡静好的类型,可丁蕊,做不好这样。当她这么一身装扮地向他走去,他正喝着可乐,马上一口就喷了出来,指着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你……”
阳光下的少年,刚从球场上下来,穿白色球衫,立在南方夏天的芒果树下,荫影打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啊,他多么像课本里学到的那种植物,白杨树,挺拔,坚定。
丁蕊生气了,转身就走。
张扬没有追上来。
既然在真实生活里,不好看,在纸上,是可以营照一个完全不同的女孩吧。出于虚荣,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写给秦斐然的信里,丁蕊是容颜娟好的女生,她只用了一句来来形容自己:她们说,等我长到十八岁,会很像《窗外》里的林青霞。
■2、
收到秦斐然的信,是两个星期以后。丁蕊和张扬靠在树边聊着天,他说《神州无敌》很好看,近来每晚看到十二点。她扬眉:“讲给我听?”
他就讲给她听,难得的耐心,说起萧秋水,李沉舟,赵师容。自由,江湖……和那样的爱情。
可丁蕊单单爱上了柳五,明知他不是好人,仍会爱上的男子。一次次地追问,柳随风,你要讲柳随风,我只要听他,不要听别人的片段。
张扬就笑她:“分明很花心,怎么忽然就专一起来?”
丁蕊愣了:“我怎么花心了?你才是!”
张扬仍是笑:“你看看你的名字,蕊字。三颗心。”
丁蕊一想,也笑了,顺手将手中的绿茶朝张扬头上一倒,绿色清凉的汁液,顺着那少年的黑发,流到白衬衫的领子里,在阳光下,闪闪亮。
他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她挣脱,大笑着跑远。
刚回教室,生活委员就递上一封信:“你的。”
白色信封,黑色的字,落款处,写着秦斐然。顿时想起,遥远的北方,新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拆开来,写满两张纸,碳素笔,字写得很大很锋利,一竖一捺,都拖着长长的尾巴,欲说还休的样子。丁蕊看得很慢,这个叫秦斐然的男生,有着阔朗的字,想必,也有着浓眉大眼的眉目吧。他说他的学业,说前排的短发女生多么爽朗,说班主任脾气暴躁,说,喜欢三毛那样的女人。
呵。他竟是喜欢三毛的。丁蕊想,真要命,三毛,嗯,三毛,大格子衬衫,宽宽松松,牛仔裤,草帽,浪迹天涯的率性模样,张扬有次说过,丁蕊,三十岁时,你应该是三毛那种类型。
可他喜欢的,是纯情的女孩。一直都是。
而秦斐然喜欢怎样的女生,跟丁蕊没有关系。她需要的是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他够陌生,陌生,就是安全。他那样远,断然是不会像身边的女同学这般,咬着耳朵说,谁爱上了谁,或者,谁不爱谁。
课堂上,老师讲着三角函数,丁蕊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她的座位在第一排,一进门,靠墙的位置,偏了些,当老师在黑板的最右边板书时,需要侧着身子才看得清。
张扬坐在丁蕊的后面,当她侧身而坐时,手随意搭在他的课桌上。大部分时间,张扬都是在看武侠的,老师念在他不曾耽误课业,很是纵容,竟默许了这种行为。看得累了,抬起头来,刚好看到丁蕊的手,白白的,有肉涡的手,短短胖胖,有如婴儿。他淘气起来,信手拿支原子笔,在她的手上,画猪头。
同桌是个女生,捂住嘴,轻轻笑。丁蕊当然也感觉到了,故意装作置若罔闻,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几何,不时附和几句。
蓝色的原子笔,三个猪头,摆成“心”字,口水滴答地抬头望着画在上方的青草,分明是她的名字。张扬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提笔写:张扬大师醉后戏作。
丁蕊仍是一无所知的样子。要到下课了,女生提醒她,才哎呀道:“张扬你才是猪头!”围着课桌,追追打打。
舍不得擦去的,她老舍不得,回到家中,在台灯下看书,一页页地翻着,眼睛却盯在他画的猪头上,要等妈妈干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上香皂洗去。
次数多了,她学会画这种猪头,圆圆的头,滚滚的身子,尾巴卷卷,眼睛大大,画得越来越熟,和他画的,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终于有一次,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她也在他的手上,画了同样的图案,并学着他题字,待他醒后,疑惑地盯着它瞧半天:“咦?我还会梦游?”
她背转身去,笑得肩膀一耸耸的。
在信里问秦斐然,你看过黄昏的云吗,踢球吗,玩不玩游戏?热爱古龙,还是金庸多些?又或者,是温瑞安。她说,我喜欢柳五,你呢。
不知不觉,写满两页,贴上邮票,装入书包,寄出。在信里,她是敏感多思的小姑娘,并且是美丽的,美丽的,长发,大眼睛,秀丽至极。
然后在考试中以强悍的姿态,和张扬较劲,在游戏里,比他玩得更酷。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虽然被相思噬咬着内心,但只要能看到他,一转身,一抬头,都能看见他,便也觉得安心了。
但很快,他要转学了,他的父亲近年来仕途很顺,即将调入京城任职了。
■3、
张扬向丁蕊辞行时,她正在给秦斐然写信,问他,你有要好的朋友吗,你明白什么叫黯然**者,唯离别矣吗。她说,这个秋天,我都懂了,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懂得。
“丁蕊,我要走了。”他和她的同桌换了座位,挤到她旁边,坐了许久才说。
晚自习是没有老师来的,教室里很吵,大部分人都在嘻闹。她戴着耳塞,听邰正宵的《一千零一夜》,头也不抬。
音量开得很小,她是听到他说话的,仍一字一行地写着信,对远方的男孩,说着身边的男孩。
张扬不得不再说了一遍:“我要走了。”
她侧过脸,望着窗户,努力地忍住眼泪。窗外是夜色弥漫,玻璃窗上映照出她的面孔,面无表情的脸。
可为什么,有泪。
她微笑着,一无所知的转向他,拔掉耳塞问:“你说什么?”
“我要走了。”
“哦。”她问,“几时?”
“明天。”
时间真少。她心一紧,调笑道:“够用吗。”
“什么?”
“你有那么多妹妹,来得及和她们一一道别吗。”
他竟是少有的正经相:“不重要。”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舍不得你。”
他说,我舍不得你。几个字,却叫这女孩魂飞魄散。她和他对视,按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想捕捉到他的情意。
他沉声道:“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真舍不得你。”
朋友。哦,朋友。她笑笑,收回眼光,看向自己的手,慢吞吞地说:“你的兄弟那么多,红颜知己也不少。”
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哽了一下:“可,可你是不同的。”
然后他不再说话,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她愣住,反应过来才追出去。户外繁星点点,空气清新,他双手撑在阳台上,仰头望着天空。
她陪他站着,不发一言。
很久后,晚自习的铃声敲响,有女生跑向他:“说好了今天送我回家的。”
他笑容满面,丝毫不见离愁别绪,立刻答应:“好。”
他们并肩向车棚而行。丁蕊因此记得,最后一夜,他陪的是别人。
夜里,她给秦斐然写了长长的信,从最初,到最终,一点点地向他倾吐。这么多年的爱慕,她克制自己的心,竭力不露出破绽,那样太尴尬了。她知道张扬爱的是怎样的女子。
她不是。
次日张扬一家向丁家辞行。两家父母是同事,相交多年,加上两个小孩子一向要好,关系很是好,张母拉着丁蕊的手说:“蕊蕊,你要好好地读书,将来考到北京来。”
丁蕊点点头。
张扬倒没怎么说话,和丁父下了几盘棋,说是行李还未收拾好,先回去了。丁蕊想送给他的礼物,生生地没有送出手的机会。
是他所喜欢的球星的签名,她写信托秦斐然弄到的,本想当生日礼物送给他,哪晓得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说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装睡,父母知晓她的难过,不去拆穿,妈妈走到她的床边,探探她的额头,叹了口气。
父母走后,丁蕊坐起来,靠在墙上,号啕大哭。为这些不能宣于口的情意,为从此相去惘然的人生。
为了那些再也不会重来的年和月。
后来听到父母说,起码有六个女生赶到机场去送张扬,个个哭得像个泪人。他们用长辈讨论顽童那种又爱又怜又好笑的语气说着话:“张家那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讨人喜欢,将来还不知道会长成怎样的风流种子呢。”
丁蕊也笑,去按胸口,心还在跳,但似乎已经空了。
空了下去。
初三的生活过得飞快,日日盼着张扬会有信来,但等来的,是秦斐然的信。温和体贴的北方少年,说了很多很多开导的话,并许诺会在适当的时机来看望她。
好友乐乐继续和帅哥骁交往着,每封信都与丁蕊分享。丁蕊明白乐乐想看秦斐然的信,但她每次都推了。秦斐然是她的隐秘,用来放置不与人知的心事,她不要任何人窥见。
■4、
张扬再无音讯,相识了十多年的发小,像水滴汇入大海,像树叶隐入森林,消失在人海茫茫。彼此的父母也疏于走动,终是渐行渐远渐无尘了。
丁蕊在纸上画猪头,恨恨地想,张扬,你若真能狠心如斯,我为何不可以?赌气似的,画得力透纸背。
那些和张扬谈过短暂小恋爱的女生们来找过丁蕊,向她索要他的新地址,她一律摇头:“我不知。”
“怎么会?”她们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她笑:“我真的不知道。”
女生不信,又问了几次,失望而去,嘀咕道:“连你都不知道。”
乐乐在信里和骁谈了恋爱,从诗集里抄些美妙的句子给他寄去,再等对方从别处抄些更美妙的句子寄过来,自欺欺人,却自得其乐,直到她收到骁的照片。
自夸为小帅哥的男生,平头小眼睛,穿土黄色的夹克衫,刻意做出不可一世的模样,但五官凑在一起,明明白白地,不好看。丁蕊扑哧笑了:“他怎么长得这么苦大仇深!”
苦大仇深,就是这四个字。骁的表情,太像一个尚未翻身的农奴对待地主恶霸了。乐乐也笑,把信丢到一边,气乎乎:“分明是白马,居然装成王子!气死我了!”
说得丁蕊蓦然心惊,自己也不好看,但在秦斐然面前,她是少女版的林青霞。
“还会和他联系吗?”
乐乐晃荡着腿,咬一口脆冰,摇头道:“我最讨厌被欺骗了,以后不理他!”
也许……秦斐然知道真相,也会不理会我吧。丁蕊惆怅地想,但怎么办呢,我已经习惯了对他说话,说很多很多话。
而秦斐然的信里,字里行间,已有了滚烫的字眼,他说,将来要和丁蕊考取同一所大学,可以在校园里,看四季鲜花,在图书馆里相对静坐,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很安心。
他的字很好看,行文如他的名字般文采斐然,丁蕊想,怎么办呢,我不要见他,我不要给他看照片,我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失去他。
乐乐拾起信,三下两下撕掉,扔到垃圾筒里,拍拍手:“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和骁交笔友吗?”
“为什么?”
乐乐叹口气,目光茫然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只飞鸟:“他在交友栏里,这么介绍自己:爱踢球,爱玩,成绩好,性格阳光,帅。”
“这样的人,女孩都会喜欢。”
乐乐说:“你不觉得,他和一个人很像吗?”
“谁?”
“张扬。”乐乐说,“你的兄弟张扬。你不知道我那时该有多嫉妒你啊。”
乐乐暗恋张扬,但怯于表白,于是找了和他相似的人做笔友,聊以安慰。丁蕊去握她的手,但并不想告诉她,我也喜欢张扬。
不,不能说。女朋友之间是不能爱上同一个男人的,虽然两人都不曾得到他,可一旦挑明,再怎么粉饰太平,内心里是会有芥蒂的。彼时丁蕊并不能分析其中利害,只知道乐乐是个爱说话爱闹腾的女孩,自己的心事,万万不能被她知晓,最终必然会泄露出去,路人皆知。
那就让乐乐继续嫉妒吧。丁蕊打定主意。
乐乐苦恼地说:“你看,他都转学到北京大半年了,我还想着他……你有他的新地址吗?”
丁蕊失去了张扬的消息,但她说不出口,作为公认的张扬最好的朋友,连她都找不到他,很丢面子。她说:“哦,他只打电话回来。你要电话号码吗?”
她笃定乐乐不会。果然那女孩的目光惊喜了,很快黯淡下去:“不用了,我打电话过去,能说什么好呢,他也许不会记得我。”
女孩的泪光滴答一闪。丁蕊松口气:“那下次他打电话给我,我代你问他好。”年少时,她是虚荣的女孩,惯用各种谎言来隐藏窘迫。但,一个谎言,总是要靠几个、几十个谎言来圆的,便是到了后来,再无澄清的机会。
这一生,最爱是你,一直没有澄清的机会,一直澄清,一直不能使你深信。
■5、
中考之前的一段日子难熬极了,每天做大量习题,尤其是数学,这是丁蕊学得最好的学科,每次都能拿满分,连当初的张扬都不能比。
数学老师一次次地给丁蕊单独开小灶,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塞给她大量油印的试卷,雪白的纸上,油墨未干的字迹,经常做得两手乌黑。天气又热,一抹汗,油墨全糊到脸上去了,浑然未觉。
数学老师把电扇的风量调大点,闲话两句:“你肯定是能考上一中的,我现在只希望中考时,你的数学能获得满分,那样就可以直接进奥赛班了。”
丁蕊只问了一句:“将来,能去北京比赛吗?”
“能!当然能!要是入选国家集训队,以后就能去国外比赛了。”
北京。张扬的北京。将来是不是能在京城的街头,和他偶然遇见呢。他会惊讶地当胸打她一拳,笑骂:“猪头,当真是你吗。”
他还会对她讲起柳五吗,他还热爱那个球星吗。张扬,秦斐然给我寄来那么多关于他的海报,签名,和报纸上剪下来的相关新闻,制成剪贴本,将来都送给你好不好。
同样是初三,秦斐然的复习也吃紧,但每周都会有信来,照例写满两页纸,字句仍是温暖漂亮。丁蕊在课间看信时,会有刹那怔忪,如果写信的人是张扬。
如果是他。
她拿原子笔在手上画猪头,端详半天,抿嘴笑。乐乐下了课,跑进来递给她一瓶水:“给你!刚买的。”
刚从冰柜里拿出的果汁,瓶身冒着气,拧开盖子,仰脖灌下,喉咙一片清凉。就好象,就好象从前的无数次,她和他相约打游戏,她赢了他,他就从机器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去买水,给她的是她爱喝的果汁,他的呢,则是雷打不动的可乐。他向来留意她的口味,一起去吃饭,会提前对店家叮嘱,不要放葱,不要蒜,少放辣椒,空心菜要炒得青翠些。
她总是想他的。虽然没有他的日子,她仍会去打游戏,穿着溜冰鞋在广场上来回地滑,自己去租回温瑞安的小说,看他未讲完的故事,柳五,柳随风柳五公子。
一如所有的人预料的那样,丁蕊考取本城最好的高中,一中。数理化全是惊人的满分,爸爸妈妈为此大宴她的师长,说着感谢的话。
席间有老师提到张扬:“他要是没转学,估计也考不过丁蕊。他太粗心,每次都会在很低级的问题上丢分。”
丁蕊举起杯,说:“刘老师,喝。”
刘老师笑容满面地端起酒杯:“啊,丁蕊,你随意。”
七月流火,秦斐然的信如期而至,给丁蕊报喜讯:“我考得很好,父母为此奖励我一千块。”
接着他说:“我要来看你。”
他说,我要来看你。没有询问的语气,我想来看你,好吗。我想来看你,你乐意吗。直接的,我要来看你。
信里,他写明了火车到达的时间。他说,我想,我能认出你来。
丁蕊无力地握着信纸。他怎么能认出她来!她根本不是林青霞的模样。她对着镜子,反复地看自己,不,一点儿也不好看。
乐乐勉强够了中专的分数线,就填报了幼儿师范。她并不难过:“挺好的,我不爱读书,三年后就能参加工作,赚钱了,你说多好!”又对丁蕊羡慕不已,“你和我不一样,以后,你要走另一条路了。”
“没关系,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丁蕊说。
问题是,这个世间真有永远这回事吗。张扬谈恋爱从不回避丁蕊,她听他对不同的女孩说过,我永远爱你。
但他的永远,不到一个月。他的生命里,红白玫瑰接踵而至,每一朵,都是鲜亮的影。要么他招惹别人,要么他被人招惹,不曾间断,生活是走马观花的热闹。
秦斐然的行程是三天后,也就是说,他抵达本城,将是第四天。时间太短了,短到丁蕊根本来不及写信去阻止他。她日日难眠,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满怀喜悦和爱意的北方男孩。
白杨似的男孩。
丁蕊最终还是去了火车站,人潮汹涌,那男孩从第五号车厢走下来。之前她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但在第一眼,她就确认是他。和她笔谈了将近一年的,秦斐然。
小格子衬衫,短裤,背一只巨大的背包,斯文得体的高大男生,如他的字,当真是浓眉大眼的。他甚至比张扬更好看些。从她的角度看去,那男孩长得很像张扬所热爱的那个球星,李明。
如果你看足球多年,你会记得90年代时期,大连万达队的李明。秦斐然和他极为神似,在匆匆而过的人群里,那般闪耀。
他走到月台上的小卖部边,放下背包安心地等。
丁蕊咬着嘴唇,从他身边走过去。他随意瞥了一眼,继续朝出口处张望。
哦,原来是没有默契的。他总是说,丁蕊,我们心意相通,你是我闻弦歌知雅意的女孩。
但,秦斐然,不是这样的。你认不出我来。
没办法,她所描绘的外貌,误导了他。她回望他,想,那么,就误会下去吧。
丁蕊走了。
再十天后,又收到秦斐然的信,说那天他等到夜里,她仍没有来。他找不到她,只得到她所在城市里,找了旅社住下,逗留了两天。
他只有两天,一天用来经过,另一天,还是用来经过。他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步行上,从城市东头走到西头,从南边走到北边,路过一家家店铺,餐厅,广场,树木,小区。他说,丁蕊,我来看看你成长的地方,即使你没有陪我。
只字不提,她没有露面的情况下,他的失望。
那男孩,独自在异乡行走时,他想过一些什么呢。他带着浩大的期望而来,之后落寞离去。
他说,我不怪你,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我会等的,等到你愿意出来见我,我愿意等待。
■6、
高中里,丁蕊是醒目的女生,成绩一骑绝尘,泱泱一中,风头无两。并且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玩。玩游戏,看武侠,打扑克,吹口哨,买《体坛周报》和《足球》。
连乐乐见到她,都会惊叹:“你比以前玩得更疯了!活脱脱一个女版张扬。”
她没有忘记他。哪怕她如斯平凡,只能以仰望的姿势来怀想他。
但仰望更好吧,她不贪心。她不同于丁蕊。丁蕊想要的,是获得,以一棵树对另一棵树的爱慕,并肩而立,笑迎风霜。
张扬仍无音讯。
丁蕊还是和秦斐然书信来往。虽然她清楚,此生她无法与他相见。出于年少的虚荣,她捏造了一个谎言,而后不再有机会。
她已习惯有他参与到内心世界里来,她不能失去他。
因此她不能见他。
寒来暑往,三年后,丁蕊如愿考入清华大学。秦斐然追随她的步伐,他去了北大。
张扬,北京的张扬,张扬的北京。我们已然暌违四年。
没能找到张扬。偌大的北京城,要寻觅一个人谈何容易。乐乐给丁蕊打电话时,又问到张扬:“你和他见面了吧?他还是不是那样?”
“他长高了,更帅了,可那副臭脾气还没改。”丁蕊说。
哄谁呢,是乐乐,还是自己。
“他有女朋友了吗?”乐乐问。
“他有女朋友,但没有固定的。”靠着揣测,丁蕊这样回答。
乐乐格格笑:“他那个人呀,老那样。”又说,“对了,我交了男朋友了,寒假你回来,我让他请我们吃饭!”
“好啊。他对你很好吧?”
“当然。”乐乐说,“我喜欢的是张扬,但他太遥远了,我只能像喜欢明星那样喜欢他,找男朋友,只能找身边的。”
那单纯爱笑的女孩,原来比她丁蕊要聪明冷静得多啊。她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不可以,什么是必须坚持的,什么则是该放弃的。
为什么我不行?丁蕊说,我也要去交男朋友,或者真能冲淡某些记忆。
如果可以这样。
她还是不美,但几年来,眉眼长开了许多,加上懂得什么样的衣服适合自己,在同学中,算得上是清秀的南方姑娘,也被几个男生追。
她从中挑了最顺眼的一位,谈了恋爱。真可耻,她永远以貌取人,她想,男朋友没有秦斐然好看,也没有张扬好看,但又能怎么样。她不能见秦斐然,而张扬早已消失。
心里不是没有委屈的。她从未交过男朋友,初恋对象竟是不爱的人。
轻率的感情持续了半个月,对方一再不满于她的冷淡和不耐烦,吵过几次架。丁蕊赌气想,分手就分手,校园这么大,男生多的是。
男朋友出于同样的想法,两人一拍而散。
过了几天,丁蕊看到男朋友,哦,前任男朋友身边有了新的女孩。她一扭头,径直去找她的追随者,直通通地问:“中午可以请我吃饭吗?”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成了张扬笑谑的那样,成了花心的女子。一颗心两颗心三颗心。压抑久了,一经释放,便走了极端。
但……事实不完全是这样。张扬永远在她的梦里,反复地出现,短发,白衬衫,背影,离去。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同在北京,她没有主动提出见面,秦斐然便不再提到这个话题,仍是写信来,一如他们少年从前,那么温暖的句子,写他的日常生活,写走在北大的湖畔,忽然就想她。他身边的风,真凉。他说,丁蕊,除了父母,这世间只得你最让我牵挂。
有些什么用。她,是决计不见他。她无法以不是林青霞的面目,去见他。
她十八岁了,仍做不成《窗外》里的美丽纯情的小女生。她为自己的虚荣,付出代价,再难收拾。
没有人知道,因为平淡的容颜,她有多自卑。那些年,走在张扬身边的女孩,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美女,至少是班花级的。
在她的印象里,只?a href=http://www.ccc36.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性谛⊙迥昙妒保宦繁叩哪凶涌涔痢D鞘歉鱿奶欤欢冢嗯家渭右桓龊铣热杪璋锼驯枳邮岬煤芨撸罅艘恢缓焐暮幔┑氖前滓吕度梗馐抢鲜σ蟮耐骋蛔鞍纭?br />
十一岁的女孩,走在夏日街上,穿凉鞋,小腿裸露,健康纯真的气息。在路边小店买酸奶时,看店的男子正逗着才几岁的孩子玩,顺口说了一句:“你看,大姐姐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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